公元 759 年，四十八岁的杜甫已是满头白发。疾病的折磨、如影随形的忧思，令本该如日中天的壮年诗人显得那么憔悴、那么衰老。结束了洛阳省亲的杜甫，贫病交加，就是在这样低沉的心境下，准备返回华州。可是，就在返回华州的途中，杜甫与少时故友卫八重逢了。 

作为相识二十载的好友，想必他们年少之时，也是鲜衣怒马、意气风发。而当战火频频、时局动荡，历经岁月蹉跎，卫八已成归隐之士。在这次的短暂相聚之中，故友家宴的温馨、韶华往昔的逝去，都被杜甫写进了《赠卫八处士》这首诗中。那么，这次与故友的相聚，让杜甫产生了怎样的感慨？在诗作的背后，又藏着“诗圣”怎样的愁肠呢？

洛阳寻友

公元 759 年的春天，杜甫从洛阳返回华州，途中去朋友家串了个门，吃了个饭。要说这个餐桌，还真的蛮漂亮，烛光是红色的，韭菜是绿色的，饭里掺着黄米，是不是有点小资？有点浪漫？浪不浪漫我不敢说，咱们大伙儿来品一品：

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

今夕复何夕，共此灯烛光。

少壮能几时？鬓发各已苍！

访旧半为鬼，惊呼热中肠。

焉知二十载，重上君子堂。

昔别君未婚，儿女忽成行。

怡然敬父执，问我来何方。

问答乃未已，驱儿罗酒浆。

夜雨剪春韭，新炊间黄粱。

主称会面难，一举累十觞。

十觞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长。

明日隔山岳，世事两茫茫。

这首诗入选了《唐诗三百首》，题目叫《赠卫八处士》。杜甫的这个朋友姓卫，在家族兄弟中排行第八，所以杜甫叫他“卫八”，又因为他隐居不仕，所以叫他“卫八处士”。

那杜甫和卫八有多少年没见了？“焉知二十载，重上君子堂”。唐诗当中有人写过，“十年离乱后，长大一相逢”，“浮云一别后，流水十年间”，十年已经够长了吧，二十年就更长了吧？这说明啥？杜甫和卫八可不是平淡之交，女人叫“闺蜜”，男人叫“发小”。再说，杜甫和卫八分别的二十年是何等“特殊”的二十年啊。这二十年间，卫八做了什么，我们无从知晓，但杜甫做了什么，咱们如数家珍啊。杜甫与卫八，一个四处奔走，心力交瘁；一个隐居山野，与世隔绝，他们原以为此生此世一个转身便是天涯。

所以，杜甫诗中开篇就非同凡响：“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”参星，傍晚出现在西方。商星，早上出现在东方。参商二星，此出彼没。有时人与人的分离就像参、商两大星宿，再见，可能再也不见。这十个字，看起来只是打了个比方，其实，诗人把人间的会面之难置入浩渺的宇宙时空，一下子拉到星辰远离的高度，平易之中蕴藏着一股奇突之气。

何况在干戈乱离、人命危浅的背景下，杜甫和卫八阔别多年，乱世重逢。这是不是令人百感交集，又觉得像做梦一样，显得那么不真实呢？难怪杜甫感慨不已：“今夕复何夕，共此灯烛光”，今晚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，让我们再度相聚？尽管这两句化用了《诗经》的句子，“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”，但它高度契合当时的真实感受。二人乍见，恍若隔世，烛光闪烁，摇曳迷离，诗人在烛光中注视老朋友，迅速想起曾经的少年游，再一打量，不免悲从中来，“少壮能几时？鬓发各已苍！”如今自己和朋友都不可逆转地变老了。

不知大家和我是不是有相同的体会，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觉得青春似乎怎么挥霍都挥霍不完。“那时候天总是很蓝，日子总过得太慢。”可是年纪一大，才真的感觉日月穿梭。时光好不经用，抬眼已过半生。“少壮能几时？鬓发各已苍！”老杜把岁月的残酷性写到了极致。“访旧半为鬼，惊呼热中肠。”这两句的意思是说，杜甫这一路寻访老友，他非常惊讶地发现很多人已经永远离开了。当然，也可能是杜甫和卫八见面后，他俩念叨起这个，打听起那个，可是问一个，不在了，再问一个，也不在了，一大半都不在了。昔日旧友的逝去引起杜甫深切的叹惋与沉痛的伤悼。“访旧半为鬼，惊呼热中肠。”这两句诗，放到从前，我是找不到感觉的。难怪有人说，杜甫总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刻等着你。没错。近几年的老同学相聚，我们打开的是和杜甫同样的“回忆模式”，同样的“话聊模式”，我才真正明白杜甫当年内心烈火焚烧般的剧痛！真是：指缝太宽，时光太瘦，年少不懂诗中意，再读已是诗中人。

清代“性灵派”的代表袁枚，他评论最多且评价最高的诗人就是杜甫，他说：“人必先有芬芳悱恻之怀，而后有沉郁顿挫之作。人但知杜少陵每饭不忘君，而不知其于友朋、弟妹、夫妻、儿女间，何在不一往情深耶？”是啊，老杜绝对是有情之人、重情之人、深情之人，你看他经过那么多战乱，目睹那么多死亡，但是诗人内心没有滋生丝毫的冷漠与麻木，杜甫对谁都那么好。

按照咱们中国人的人情观，家里来客人了，头等大事是啥呀？当然是张罗饭菜。接下来，全诗的基调换成了一段温暖的变奏。

后续如何，敬请关注中国言实出版社《杜甫这辈子——月是故乡明》图书，百家讲坛讲师、吉林师范大学侯海荣教授带您一同走进杜甫的人生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