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辑 与道德无关的种种可能
湄公河岸的中国情人 /079
第二辑 愿汝永远天真
路那山里的女土司 /162
第三辑 在莫斯卡理解幸福
韩愈:河阳、蓝关至阳山、潮州 /235
第四辑 经过喧嚣人群,穿越繁华寂寞
谁在黑暗中哭泣 /283
后记 在复杂的世界里简单地活着 /291
我一向认为,摄影这一行从来就没有专家。有时一个新手拍出的片子比那些几十年的老“摄骨”有味道得多,含义丰富得多。因为他们有独特的视角,有创新的思维。我更愿意称摄影人为艺术家,他们是未知和隐秘的勘探者。
李好摄影年头不多,所拍却越来越有一个鲜明的特定主题:高原、朝圣。
雪域西藏的朝圣行为是从哪个时代起始的?为什么要选择五体投地这一含有自虐性质的苦行?迄今为止,我没有从别一民族、别一宗教、别一地区发现过类似的方式。藏族人认为非如此不能表达最虔诚最深切的情感和愿望。藏族民歌中甚至就有用第一人称描述磕头朝圣的内容,不过却举重若轻,极具浪漫情怀。
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,
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,
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样攀上,
平坦的草原我像读经书一样掀过……
走向心中的圣地,这是每一位朝圣者的终极愿望。在川藏线上,我看见过一支又一支朝圣的队伍;在拉萨,深夜的大昭寺前,仍然有众多的朝拜者默默地等身长拜。他们起伏的身躯在夜色中时隐时现,我感应到了一种激情的旋律。是什么样的力量占据着他们的心灵?玛尼苍穹下,难道真有神灵在俯视他吗?
李好就在这样的白天和晚上,在大昭寺前,静静地观望,用他的心灵和镜头。那位向远处走去的老妇人、那些极深重的高原红却条理明晰的苍老面孔、那些与主人有着同样慈祥神情的小狗、那稚嫩的面孔和小手以及那孤独的轮椅的背影,无不显现种种神迹。但我更多地读出了洁净的希冀、单纯的幸福还有救赎。我不知道摄影者李好是否有宗教信仰,可我从这些照片里面读出了与之相呼应的内容。如果这些内容在摄影者、照片、观众之间产生共鸣,就是李好的艺术成就。
我想起米兰·昆德拉在他的《耶路撒冷致辞:小说与欧洲》演讲中的一段话。他以托尔斯泰写作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时的情景为例,得出,有一种需要作家倾听的他称之为“小说的智慧”的东西。他说,“每一位真正的小说家都等着听那超个人的智慧之声,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伟大的小说常常比它们的创作者更为聪明。”
李好是智慧的,他的摄影作品更为智慧,它们延伸和扩
展了他想要表达的质素,展示了残存于世的民间信仰与精神相互依持的和谐。这一定是他没有意想到的效果。
他规避了摄影者对西藏浓烈色彩的极度嗜好,采用了西方化的黑白摄影手法。黑白影像抽去了现实物像中的色彩, 使影像处于“似是而非”的疏离状态,拉开了与现实的心理距离,从而成为观者参与创作的平台。相对于彩色摄影,黑白摄影更具有象征性,更显得单纯化,更富有想象空间,这些正是黑白摄影最大魅力之所在。而我更愿意从中国古典绘画的角度来看黑白摄影,我的直觉认为这与中国文化“虚静” 精神紧密相关,与文人画中不饰重彩、偏爱淡雅的意趣紧密相关。虚与实,绵密相生。
也许这就是李好《朝拜者》系列作品的旨归,而这显然是他作品的智慧显现,它们比他聪明得多。它们有着很强的带入感,迫使我思考生存、肉身和灵魂、生与死的意义及可能,它的“迫使”使我的思维变得更清晰同时又更为茫然。
生活的那一刻的场景,假如它没有被李好记录下来,它就永远不被记录。生活无法复制,但艺术作品可以记录和复制,这就是意义。但李好将这一刻以他掌握熟练的科技手法来进行艺术加工,我们看到的自然呈现的是一种不同的、无法想象的超自然的神迹。
众声喧哗的《朝拜者》们,真正的多声部的复调感。
看看那些面孔吧,如刀刻出一般的布满皱纹的面孔,这些被风沙打磨过的、烈日暴晒过的、时光雕刻过的面孔,每一张都是一部经书。
众声起伏之中,从天堂传来一个声音
“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,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。”